浅水清

混圈广而杂,话还多

【法地天】五念处

太好吃了!!这口粮不论脑洞还是文笔皆算得上是上乘,表白太太!!!
果然作为一个吞刀户,还是比较喜欢这样走心的发展(你等等?,新剧里真的有那么点失望。毕竟这个捅刀梗从仙魔收尾就埋了伏笔,好不容易等到了,居然就这么草率地幻觉了事,感觉实在是浪费了。。。
(by以为这周会有大料而期待了一周现在感觉受到了欺骗满心怨念的水清)

喑鹤:

CP是冥迹和奉天逍遥←务必看清楚谢谢,洁癖不喜请叉掉



《五念处》其实另一个名字是修罗场【。



我黄跟我一起开的脑洞,只为了满足我俩的癖好w














天荒。


君奉天顿住笔,他思索一阵儿,却始终辨不清现在是天荒哪一年,只好默然搁了笔,拢了毛皮披风,再不发一语。


亚父。自君奉天回来,他身上的伤就迟迟不好,拖过深秋,又入了冬,玉离经始终不放心,自那之后总在他身边陪着,见他又沉郁下去,欲言又止,而君奉天并不愿听,只别过了头。


玉离经咬了咬牙,终于没能按捺的住,只道,亚父这般消沉模样,难道就是死去之人所希望的吗?就是你心里那人想见到的吗?


他这样说着,窗格一下子被风雪掀起,霎时涌进来一股寒气,屋子里烧着火盆,并不惧怕这点冷意。君奉天倒是偏头看了一眼窗外,有梅花缀在枝头,算来几日后便是花期。年少时不觉四季轮替有什么稀奇,花草风物,更是极少入眼,此刻回想,才知从前并肩而行,掉落肩头的枯叶都可贵。


现在是什么时日了?君奉天问,他一整日未饮水,声音正哑。


玉离经为他递上一杯茶,只说,是正月过了十日。


是么。君奉天端着茶道,原已过了这么久。又说,他喜欢元月,往常总要吃一碗纳了红枣的饺子。


玉离经面露不忍,却又不知说什么。


离经。君奉天说,与我出去走走,回时要折一只梅,这冬日太冷清了些。


 


/


若非要算一算时日,现在便正是天荒第六百一十一年。


天迹将醉逍遥随意搭上肩,一手去揉另一边臂膀,只下手重了些,身上骨节细细响了几声,他复又捶捶腰,一边儿感叹着自己是不是老了,一边儿向着铺了白狐裘的床上一歪,好一派逍遥作风,只可惜他不爱吞云吐雾,否则真是舒爽赛过活神仙。


天迹出了天堂之门刚满一年,却从没得空,仙脚镇日人来人往,常常从山下一路闹腾到云汉仙阁,而此刻风息语止,难得一时清静。天迹少有这般日子,也算得上忙里偷闲,他是个劳碌命,带伤时就东奔西走,痊愈后更是忙里忙外,陀螺一样转,强撑着精神应付四方人马,现在一停下来,疲惫与倦意一股脑泛上来,来势汹汹,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心里本就压着许多事,昏昏欲睡间统统挤进他的梦里,血与泪,辞别与背影,还有地冥似笑非笑的一句话,说天迹,你想想你灵识不清的那半年,到底做过什么。


话音落下时是利剑刺穿肉体的闷响,熟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与扼腕之意,闹哄哄在他耳边炸开。天迹拧着眉峰,他再睡不下去,惶惶之间踱到云海仙门,透过云层看向云海之境,隐约能瞧见层峦叠嶂,遗世独立,独独将他抛到红尘里,他看着想着,就觉得一股窒闷与哀恸泛了上来。他陷在这股情绪里,冷不防有人推喊他,天迹骤然惊醒,原是个梦中梦。


剑非道立在他跟前,神色急切却欲言又止,半晌落下一句惊雷,说云海仙门因风灾而坠,全派上下,无一生还。


天迹惊惧之下一把攥住剑非道的手,抖着声音问他是什么时候的事,剑非道的腕子被他勒出几道红痕,年轻的府尊有些于心不忍,报了日期,便是昨天。天朗气清,昼暖风徐,天迹却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他不过睡去一日,可人世却怎样翻覆了一遭。


 


/


天荒第十一年,血河战役第八年。


烛光微弱,可不大妨碍君奉天,他翻开这一页,颇有些怀念地抚上发黄的纸张。他久不回仙门,关于玄尊的一切都离他越发遥远,他总觉得自己可能忘了许多事,但现在再看见这笔迹,却并不陌生,非要说一说,倒真是怀念居多了。


他顺着看下去,上书,君奉天以双剑斩杀鬼麒主,玉逍遥以天剑唯一弭平仙门邪天之祸。君奉天几乎能想象到他父亲的表情,必然是带着欣慰与骄傲来记载这一段往事。可他接着向后看去,之前的那些感怀通通都化作了泡影,反倒险些失手打翻了烛台。他匆匆向后翻着,越读却越惊心,字里行间记载的过往像一把刀,细细剃着他的筋骨,只叫他疼痛非常。玄尊的痛惜之情一并从中满溢出来,叫他不能不信。


君奉天恍惚着,他想,这一生是不是注定活在失去里,起先是他的母亲,随后是他的师妹和父亲,再之后呢,他剩的不多,是不是还要失去什么?


 


/


等天迹见到君奉天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仙门上下,当真只剩他们二人了。处理后事并不难,仙门倾塌,整个化作了湮粉,无尸可收,只是多有琐碎,要一一去立灵牌。


这一遭忙完并不得闲,马不停蹄又去查探是谁下手,然而追着地冥鬼麒主撕打了一圈,却发现哪个也不是,天迹歪倒榻上,只觉得身心俱疲。所有线索都如同泥牛入海,消失的彻彻底底。


一切都与他知悉噩耗的那日一般,天朗气清,是个好日子。他锁着眉头,隐约听见仙脚有来客,天迹暗自叹一声,不得已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付,谁想来的却是君奉天。天迹见着他,心里这才一松,舒了眉眼。


君奉天同样神色不佳,眉峰间除去疲惫,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多年相交,谁不知道谁的脾气,烦忧事谁也不想提,只闲闲聊着从前过往,间或说说他们分离的那段时日各自见闻。君奉天不经心问起自己离去那半年,他走时天迹一日不过能醒上半个时辰,他实不知后来的事。


奉天当真关心我。天迹敲敲自己的眉心,一边笑笑一边回忆,其实我也记不大清楚,那段时日总昏昏沉沉,有时出门散散步也能睡过去,再有时醒来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就挪了位置,大约是灵识不清,浑浑噩噩便动了步子。


君奉天手边放着解下来的正法,他一手抚上去,又问说伤何时才痊愈如初。


天迹神色黯然,反倒苦笑了一声,非要说,倒是在玄尊遇刺后才好。天迹这句话出了口,冷不防想起地冥那句低语,他恍惚一瞬,又勉强道,恨我能耐不济,若是早些好,许能早些发觉什么。


……不怪你。君奉天应他一声,却是握紧了正法剑柄。天迹瞧见他的小动作,知道他心里难受,也只侧了头无声叹气。天地广大,他们却好似再无归处。


他们沉默一阵儿又说起近况,兜兜转转,话题免不得又绕回仙门。


怎么就……天迹叹着,不过一日……


一日……君奉天沉默一阵,像是十分挣扎,到底还是问了一句,那一日,你当真……毫无感应?


我?天迹略有些迷茫,却仍是如实回答,那日也奇怪,我昏睡上了一整天,只在梦里往仙门走了一遭,不想梦中一见,便是永诀。


梦中。君奉天看向他,真是好一句梦中。


 


/


仙脚整个垮塌倾颓的时候,地冥只赶上迎面而来的烟尘,将他身上都扑了一层灰土。他反而放缓了步调,一步一步向着那里走去,过于惊怒,头脑反而越发冷静。


本不该是这样。地冥想着,君奉天不可能会突然对天迹出手,他说的话无非是混淆天迹视听,却与君奉天有什么干系。君奉天纵使意识到了什么,也不当对天迹下死手。地冥如此想着,忽而脚步一顿——除非君奉天看到了什么自己所不知晓的。


他皱着眉,只觉得一股怒气漫漫淹没了他的脑海,天迹的命是他的,只能是他的,现在却被君奉天夺了去,地冥脚步更急了些,心里却又泛上来一股巨大的恐慌与悲戚,天迹死了,他的曙晨要怎么回来?玄尊亲自与他交代,天迹若死在他手上,他就能寻回曙晨了,可现在——他要怎么办?


垮塌的石块占据了方圆百里,地冥循着空隙,在里头翻找着,仙脚废墟里夹着布帛与断梁,地冥甚至瞥见了那块白狐皮。他细细寻着,宛如一只不知疲惫的精卫,将石块一点一点扫去,他直翻过了大半废墟,才终于在一块石缝里瞥见天迹的袖子。地冥不敢大意,一点点架开周围阻碍,才将天迹残损的身躯翻了出来。


天迹的头面处正被两块相依的石板护住,没留下什么损伤,这张脸倒是难得还能看。


地冥轻轻捧起天迹的头颅,左右瞧了瞧,沾满了尘土与干涸血迹的白发拂到他手上,像一片柳絮,又轻飘飘地被风吹落。他的颈边裂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大约是被崩塌的碎石割裂,以至于他的头颅向着一侧歪斜过去,简直像是要随时与躯干分离。


地冥十分有耐心地将埋压了他四肢的石块也扫去一旁,天迹的手脚具已被砸断了,血肉模糊,几乎不能称之为人的一部分。地冥将手抚上天迹胸前的伤口,轻轻挑开撕裂的布帛,摩挲着、按压着、试探着,他触碰到的肋骨根根折断,深深扎进破损的脏器中,还有些许骨茬刺穿皮肤,划伤了他的手。地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复又揽起天迹的上半身,以指腹顺着背脊一掠而下。


天迹的脊骨原像一叶剑菖蒲,平日笔挺而挺拔,可耍赖时又如同被风吹弯了一般,他总猫着腰四下去躲,妄想诓骗过去。但现在那坚韧叶脉却尽数断毁了,他的脊骨像是被劈开几节的竹子,全折成了小段。


真的只剩这张脸了。地冥给这具残骸理了理发丝,又拭去头面上的血渍,天迹的眼睛徒劳睁着,透出一股难以置信的神情,甚或带了几分无辜。


心绪太过激荡,面上反而没了什么表情,地冥慢慢收拾了天迹的残骸,用外袍轻轻裹住,抱在怀里。他没瞧见神谕,想来是被君奉天一并带走了,他低头又看了一眼,天迹的眼睛直愣愣望着天,映着舒卷的风云,像是两块通透的玻璃。


他本无必要,本无必要来收天迹的残骸,这个人已经死了,便与他不再有什么关联了,同血脉也好,同面目也罢,可他已经死了,便不能再带回他的曙晨。然而地冥却依旧鬼使神差留下了他,大约天迹同他的意义也不仅止于此,苍茫人世,无人纠缠,也太寂寞了些。


 


/


君奉天知道真相的那一天,长久以来的哀戚全数都化作了难以置信,他面前这个人,不是他的父亲还能是谁?


地冥在他左边,手里握着神泣,他抹去唇边的血,冷笑一声,帝父,十七当真被你蒙骗了这般久。


他的父亲还活着,可他确实失去一切了。仙门已整个消失,而他却还亲手葬送了遗留的唯一。


为什么?君奉天目无焦距,他看向玄尊,喃喃问着。


 


/


那日的风有些冷,但阳光很好,云一层一层从他头顶上飘过去,留下稀薄的阴影,倏尔又远去了。


天迹能听见高空的鸣啸声,仙脚这样高,飞上来的具不是普通燕雀。他无端就想起仙门,那时候北冥有鱼的溪泉旁有白鹤孵了一窝幼雏,他和君奉天日日盯着,原想掏几颗蛋拿来烧熟尝鲜,可白鹤比他们看得还紧,某日正逮到他们鬼鬼祟祟,登时扑楞着翅膀伸着长颈,连扇带打又啄又挠,那长而尖的喙一下子戳在他脊梁骨上,简直要将他的背脊钻个洞好劈做两半。玉逍遥尝了苦头,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了。再后日那窝雏鸟退了绒长了硬羽,不多时又学会了飞,此后日日可闻鹤鸣,清越动听,长留晴霄。


有鹤鸣的日子天气总是很好,除了云层都压在仙门的下头,又绵又厚的一大片,随着高处的风翻卷着,涌动着。玉箫是很喜欢那些仙鹤的,君奉天也喜欢,他早就忘了当初想去做的坏事,只有玉逍遥一直记得,那一下子太钻心,使得背后都乌青了一大片。


现在天迹又听见高空的鸣啸,他难免疑心是不是哪里的白鹤黑鹤灰鹤寻了过来要落脚,还偷偷在后头啄他的脊梁骨。他想不到别的解释了,如若不是、如若不是,那他如何会觉得这般痛。


极宽的剑身又往前一送,他不由得向后一躬腰,刃缘划过他的脊骨,仿佛能听见刺耳的摩擦声。正法是把好剑,天迹想着,他骨头上少不得要留一道深深的划痕了。


他费力喘着,额头上冷汗淋漓,顺着他的脖颈和胸膛向下淌,蜿蜒的痕迹藏在衣袍里头,终点是那个破开的洞,盐分渗进伤口,却几乎不能感到额外的刺痛。被直接劈碎的胸骨裂成小片,就像木茬一样滚进他的血肉里,他的肺就仿佛一个破掉的风箱,只听得见风呼啸着灌进去,搅和着骨片和血液,却什么也留不下。


窒息的痛苦像一条水蛇,滑腻粘稠缠住他的脚腕,将他向着深水里拖去。他的脑子里嗡嗡响着,耳边一片鸣音,视野模糊不清,君奉天的嘴唇开阖着,他听不见,只能努力去辨认。


为什么?


天迹瞪大了眼,他想像平日里那样笑几声,然而他发不出声音,猩红的液体从他嘴边涌出来,他被自己的血呛到,止不住地咳起来。为什么,这倒是他想问的了。


君奉天哪里是要他的回答呢。他将正法从面前这滩不完整的血肉里抽出来,剑尖带出天迹的心脏,它裂作两半,掉在那个破洞里,像结果糟糕的掷筊,被割裂的齐整断面翻覆着,不被认同,也永无良解。


 


/


为什么是天迹呢?神谕和正法并排摆在一处,如同从未分离过一般。入魔弑师灭门的,怎么就是他呢?他原还不信那本手札,亦不肯信他人证言,说仙门灭门那日,远处的崖边站着的不是天迹是谁。可他亲自去求证,天迹的话却与一切时间点分毫不差。他神色如常,并不知情,但君奉天却不能不了结,否则后日再生遗憾又该如何?


可他始终忘不了天迹最后的神情,由始至终没有挑明,他不知是让天迹带着疑惑死去更残忍,还是告知他真相更狠心。君奉天越发烦乱,握紧了神谕,木格窗开着,惨白月光映过来,明晃晃照着他心头一片哀戚,想再多也无用了。


 


自那之后,神谕再未离过君奉天的身边,他离开了昊正五道,漫无目的,随意选了方向便离去了,那些喧闹与他无关,去哪里都一样,酒是一样的寡淡,茶也不过同种滋味。


只有一日,神谕忽而扰动起来,泛起泠泠光华,宛若新生。君奉天心下一惊,心里种出一点渺小希望,却又患得患失,他寻着找着,既期望接近,又惧怕重逢。


他不知道的是,他与地冥彼此寻着,却错身了许多次,兜兜转转,居然在仙脚的废墟遇上。


 


/


君奉天!


地冥忽而拔高了声音,他一手攥上神谕剑身,锋锐剑刃将他掌心割破,霎时鲜血淋漓,顺着剑身淌下去。神谕剑身从不留血,只消一甩,便将一遭血珠具抛下去,片滴不沾,可此刻地冥的血却紧紧纠缠其上,一副执拗模样。


你要是握不住剑,便将神谕给我!你要是担不起他的命,便将他还给我!


君奉天不言不语,他仗着剑支起身来,地冥仍不依不饶拽着剑身,君奉天却并不理会,他一分一分将神谕从地冥掌心里抽出来,将手中神谕正法握紧了,好似余生都不愿再放手。


君奉天少用双剑,除了现在,唯一一次便是斩杀鬼麒主时,神谕正法都在他手边儿。他恍惚想过,要是当年不那般倔强,先随天迹一并回仙门,是否事情就不至于行至毫无转圜的余地。


可世上最无用二字便是如果。


地冥冷哼一声,他将血肉模糊的掌心在神泣剑身上一抚而过,倏尔祭起,剑将他的脸分作两边,两边具写着不死不休。


 


/


地冥是个很有耐心的人,碎掉的珍宝需要以年来计算修复时间,许久没有人再见过他,永夜剧场早已荒废,木偶散落一地,也无人收拾。他只将永昼之琴带走,在每个夜晚为他的曙晨献上黄泉咏夜曲。


他亦不知道年岁几何,时间于他没了意义,他一心一意去将他的曙晨拼起来,最后天迹的身体几乎恢复如初的时候,只剩了裂成两半的心仍是支离破碎的样子。地冥试了很久,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颗心严丝合缝拼在一起,他们就好像不曾是一个整体一样,断面并不相同,完全成了两个个体。


地冥迟疑着,他终于去窥探这两半心脏各装了什么,其实也不是多复杂的事,除去那些天下事,最私密的领地一边儿被君奉天占了大半,另一半儿里却藏着一个末日十七,他的心脏自己和自己较着劲,怎样也不能将这两个合到一处去。地冥捂着自己眼瞳,似笑还悲。


他将两半心一同放回去,便揽着他已死未死的傀儡慢慢跳了一支小步舞。他的傀儡像初生婴孩,地冥握着他的手扶着他的腰教他一步一步踩准音节,他那样耐心,反正他们的时间多的是,教他一遍两遍,或者十遍百遍又怎样呢?


但傀儡只是傀儡,无神无智,如果无他的意志,连动都不能动一下。曙晨惯常只能坐在椅子上,微微垂着头,默然无声,而黄泉咏夜曲永不止息。


地冥想着、思索着,他从曙晨的指尖吻上去,直到他的眉心,他这才想起神谕,这把剑陪了天迹那样久,若说有什么可能,便只有它了。


 


/


君奉天偶尔也想,若是他对术法多少也涉猎一些,或许就不会这般轻易被地冥顺走神谕。地冥得手即退,并不留恋,君奉天一路寻去,直追到冥日之渊。


他向着风浪激荡尖端的高台上那么一望,只一眼,便觉得沉寂了许久的血液终于又涌进了心脏,失而复得约是个什么滋味,不经过一遭便不晓得厉害。


你到真是追过来了。地冥冷声慢道,他偏过头去,却又傲慢一笑,可你来又有什么用?


君奉天并不想理睬他,他只追着地冥身后的天迹看去,那人便是如昔日一般容貌,那双眼睛里映着天海的一色风光,在君奉天眼里,不啻于朝阳破云。


他唤过一声,天迹反倒别过了头,决绝离去,很快就没进了冥日之渊重重的回廊里。


你瞧啊。地冥欺身向前,他半句话都不想与你说,君奉天,你便真当天迹会原谅你?若是生死皆可轻抛,这世上又何来怨憎恨苦?


他说完,丢下君奉天在原地,也转身向着回廊中去了。


君奉天半晌未动,翻涌的海浪卷上来,将他的衣袍尽数沾湿,原本轻顺的衣料具垂下来,衬得他狼狈不堪。他却浑然不觉,只不知过了多久,复打定主意,哪怕是最终落判,他也要听天迹亲口说出来。


地冥与天迹到并未走远,只绕了一层回廊,在最外端的大殿里。天迹坐在漆了金粉刻了蔷薇的软椅上,他垂着头,只抚摸着神谕。


曙晨,曙晨。地冥柔声哄他,你看看我。


可天迹头也未抬,对他的声音恍若未觉。地冥一手按在神谕上,一手轻轻挑起他的下巴,然而天迹却只是偏过头去,推开他的手,又专心致志,只点着神谕光洁的剑身。


地冥颓然坐倒,神谕又如何,能让天迹如常人一般动起来又如何,他始终找不回他的魂魄与心神了,连叫这个傀儡说句话都毫无可能。他的天迹、他的曙晨,早就在世事飘摇的某一日远去了,只余雪泥鸿爪。


君奉天寻过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光景,他不去理地冥,只去喊天迹,可傀儡并不会因为他而有什么两样反应。


地冥。君奉天心有疑惑,他涌上点猜测,只叫心中难安,却仍说,我要带他走。


地冥嗤笑一声,倒是收拾仪态自己站了起来,他将天迹从那椅子上一并拉起。地冥轻轻抵着天迹的太阳穴,而后者顺着他的力道偏了头,露出右侧的脖颈,那里的皮肤苍白而完整,仿佛天生就如此完美。


君奉天,你不如先瞧瞧你做的好事。地冥的声音像是穿过了冻土下的冰河,这里,他说着,同时曲起食指,在那处皮肤上划过,君奉天不由向前一步,他看见了隐隐约约的金线,它们交叉缠绕,密密匝匝缝了一长溜。


你不知道我花了多久才将那道伤口缝合。地冥说着,又点点天迹的胸口,他的指尖在那里打着转,只冷眼觑着君奉天,又道,他的一根胸骨碎成了几十片,我不得已,只能一片一片拈出来,又用白玉给他做了一条新骨配回去。


还有他的脊骨。地冥露出了一点阴郁神色,正法当真是神器,你是想将他挫骨扬灰么?你那一剑捅得轻易,我补完骨上裂痕可千辛万苦,他数节脊骨皆钉过玉钉,否则便是连站立都不可能。而其余大小损伤,我疏懒一一与你说。


你一夕间便可将他毁成那般模样,我却要耗费数千倍的时日将他一处一处修好。君奉天,先放弃他的是你,你如今又凭什么来向我讨人!


君奉天此刻只觉得血液从头冻到尾,他禁不住,苦笑难遏,本以为是失而复得,却被告知只是得而复失。


地冥这边儿说着,怒气全压上来,他提了神泣便攻,势极凌厉,抬手便是杀招。君奉天的动作比意识更快,正法霎时出鞘挡住一式。他也哀恸难耐,胸腔中闷了许久的恨痛与悲一并发泄出来,他同样不肯留手,出招甚比地冥还快。二人一来一往,起先还有点方寸,越到后来越无框格,什么招式与步态、口诀与术法,全被弃置一旁,到最后只剩了最原始的博弈,只拼力与速,比谁更疯狂。剑锋与剑锋相撞,划出刺目星火,刃风扫荡过处,直在石砖与岩柱上留下深深刻痕。他们不知死拼多久,整个大殿已毁坏的不成样子,唯有天迹百无聊赖坐在椅上,谁也不理,险险就撑着头睡过去。


日沉月升,两人缠斗了数个时辰,早已精疲力竭,君奉天依着大殿石柱,堪堪不叫自己倒下去,而地冥单膝跪地,却扔握着神泣,借力勉强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向着君奉天走过去。


无聊的傀儡这才像是看腻了一般,他站起身来,倒叫君奉天和地冥一时都怔住了。天迹走过来,细细给君奉天拭去了唇角的血,可他并不留恋,转身又去拉地冥的手,反倒扯得他踉跄一步。他拽住地冥的手就不再动了,只垂头踢了踢地上一颗崩落的小石子。


一时之间无人言语,两人目光均放在了天迹身上,然而他们期望的事并不会发生。只无非是天迹的身体还留存着记忆,他看见血,身体便记起来,要回护君奉天,也要对末日十七温柔些。


地冥抬起天迹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一吻。而君奉天阖上了眼,外面乌飞兔走,雨狂雪骤,这一室却寂静无比,他还记得很久之前的事,那时他们都年轻,天迹得了神谕,笑嘻嘻以剑为誓,叫了他一声师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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